郭銳:“語氣詞的功能如下:1.置于句末。2.有些語氣詞可以置于句中停頓前。3.置于另一語氣詞前。”⑤以上三家對語氣詞的定義看起來各有所重,但仔細分析一下會發現是大同小異,都包含了兩個中心意思:一是置于句末(或句中停頓處),二是表示語氣。其他學者談到語氣詞時也大都持相同或相近觀點。如果我們稍作深究,便會發現“語氣詞”如此從意義出發界定后還不能用來作為分類標準與其他詞類劃清界限,這個定義在實際操作時會遇到種種困難。比如遇到下列情形時就難以處理:
上述例子句末的“了”、“的”是不是語氣詞呢?如果按照上文從意義出發給語氣詞的定義,好像都可以看做語氣詞。但是時下語言學界的主流觀點卻不是這樣,一般認為:(1)末的“了”是動態助詞;(3)末的“的”是結構助詞,“的”是“的字短語”的組成部分;(2)末的“的”有爭議,有的人認為是語氣詞,有的人認為是結構助詞。為說明問題我們再舉一個例子進行對比:
這個句末的“了”卻被大家公認為語氣詞,至少是動態助詞“”和語氣詞“”的合體。如果我們問為什么“小心別把杯子摔了!”和“我不小心把杯子摔了?!本淠┑摹傲恕辈灰粯?,多半會被告知前句的“了”不表示語氣,所以不是語氣詞,而后句的“了”表示語氣,所以是語氣詞。這實際上陷入了循環論證。而且,按照目前語法學界的觀點,在一個句子中表示語氣的因素最起碼有三個:語氣詞、語調、副詞等其他句法成分,因此很難憑感覺斷定句末的成分是否表示語氣。至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憑從意義出發給語氣詞下的定義不能判定一個句末成分是不是語氣詞,我們必須另辟蹊徑,建立一個可以操作的絕不模棱兩可的新標準。這個新標準的建立必須借鑒現代漢語其他詞類的分類標準。
在經過詞類問題大討論等一系列論爭之后,以呂叔湘、朱德熙為代表的現代漢語語法研究學者明確提出語法功能是劃分漢語詞類的唯一正確的標準。如胡明揚認為:“語法功能能反映詞的表述功能,也可觀察,具有全面性,可以作為劃類標準。”⑥馬慶株認為:“詞類的區別性分布特征突出地表現在詞的有序性上……量詞的定義靠數詞,名詞的定義又靠數量組合,區別詞的定義靠名詞;同時再用鑒定字加以限制。”⑦以語法功能為標準劃分詞類,抓住了詞類本質,因而簡明扼要、便于操作,避免了模棱兩可、無所適從。以副詞劃分為例,傳統的意義標準分類法一般認為,副詞常常用在動詞、形容詞前面,起限制、修飾作用,表示程度、時間、范圍等意義。按這個標準,“經?!焙汀俺3!?、“突然”和“忽然”好像沒有什么不同。而如果以語法功能為標準,我們可以把副詞界定為“只能做狀語的詞是副詞”,一眼即可斷定“經常”、“突然”不是副詞,因為他們除了狀語以外,還可以充當定語等其他句子成分。
總之,目前語法學界已形成共識,在對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等進行分類時,完全是以語法功能為標準。而之所以對語氣詞進行界定時不從其語法功能出發來進行,仍然采用意義標準,我們認為,可能是因為語氣詞沒有實在意義,不能充當句子成分,不和句子中其他成分發生結構關系,無法用鑒定字或組合特征來測定,找不到“抓手”,找不到突破口。
語法單位是分層級的,不同層級的語法單位具有不同的結構功能,出現的語法層面也具有嚴格的選擇性。如不成詞語素(又稱粘著語素)只能出現在構詞平面,“突、然、憂、郁”在現代漢語里只能構成“突然”、“憂郁”等詞,不能出現在短語或句子層面。“進行”類動詞需要帶動詞性賓語,卻只能選擇“身體檢查”類短語構成“進行身體檢查”而不能選擇一般動賓短語構成“進行檢查身體”。同樣,在名稱標題層面,出現的是“工作部署大會”、“汽車修理廠”,而不是“部署工作大會”、“修理汽車廠”。短語同復合詞在小句層次上的句法特點也不同,“前者可以直接參與許多句法過程,而后者卻無法直接參與。反過來也一樣,許多小句層次上的句法過程可以影響到短語內部的成分,卻不能影響到復合詞內部。這樣一來,一些只能在小句層次上發揮作用的句法過程,如疑問、否定以及對時體的標記等等,就不能進入復合詞”⑧。
語氣詞與不成詞語素正好處在兩個極端。語氣詞只能出現在句子(含“小句”)層面,不能出現在詞或短語層面。語氣詞總是參與動態的表達,而不介入靜態的組合。而句子是最大的語法單位,在結構上不能被任何其他語法結構包容,也不能和其他語言片段形成主謂、定中、動補等句法關系。并不是所有的句子都帶語氣詞,但帶語氣詞的語言片段肯定是句子。在口語中,帶語氣詞的語言片段總帶有一個語調;在書面語上,帶語氣詞的語言片段總帶有“句號”、“問號”、“感嘆號”等句末點號。帶語氣詞的語言片段(也就是句子)可以和其他同級單位形成邏輯關系,卻不能形成任何語法結構關系。
在雨巷里我遇到一個像丁香似的姑娘。(“像丁香似的”做定語,在結構上被包容,可以斷定這個語言片段沒有語氣詞。)
好像可以說,在“誰在‘天啊’‘天啊’地叫個不停?”這個語言片段中,“‘天啊’‘天啊’”充當狀語,被包容,所以其中的“啊”不是語氣詞。但明眼人一眼即可看出,句中的“‘天啊’‘天啊’”是直接引語,就是把實際存在的動態話語原封不動地引用,是一種特殊情況,不能混為一談。
如上所述,我們通過反向思維找到了以語法功能為標準對語氣詞進行界定的新方法:如果一個語言片段在結構上能被包容、與其他成分形成語法結構關系,那么這個語言片段里不會有語氣詞;帶有語氣詞的語言片段除了直接引語的情況,在結構上永遠不會被包容。這樣,對語氣詞的界定就有了一個確定的、具有可操作性的標準,從而與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等皆以語法功能為界定標準統一起來,并再一次證明:語法功能是劃分現代漢語詞類的唯一標準。
山西臨汾話和平遙話的“了”也有類似的區分。臨汾話的詞尾“了”讀[lou],語氣詞“了”讀[lia];平遙話的詞尾“了”讀[l],語氣詞“了”讀[lɑ]。這些方言中的語氣詞“了”也是“了也”的合音。
在北京話和普通話的研究中,也有學者涉及一些可資參考的語言現象,為我們“了”字三分觀點提供了有力佐證。如胡明揚認為“嘍”是“了”和“嘔”合成的語氣詞,并特別指出它不出現在分句末,只出現在句末。⑩劉月華也曾論及普通話的語氣詞“了”能表示肯定的語氣,有成句、成篇的功能,并進而總結說:“我們也可以說,位于句末的語氣助詞‘了’,有時是由‘了’加上了一個語氣助詞‘啊’形成的,‘啊’語音上弱化了。語氣助詞‘了’的成句、篇章作用,也許正是由此而來。”(11)
上述各方言、普通話中的由“”和另一個語氣詞合音構成的語法成分都是我們所說的“”,應該看做一個地道的語氣詞。
筆者在上述兩篇文章中,證明了“啊”、“呢”、“吧”、“嗎”、“的(他會來的)”都不能被包容在更大的語言片段中,是不容置疑的語氣詞。同時證明“”可以更自由地出現在“小句賓語”中,是“準語氣詞”,但沒有列舉“”在其他句法位置上被包容的例子?,F在我們發現了帶“”片段做定語的例子(以下例子多出于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語料庫,少部分為自擬。“”均以斜體標出):
總胡德培及云南作家湯世杰一塊兒來與那個已經被我認為是道具了的姑娘合影。而荒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為確?!啊钡纳矸菡?、避免爭議,上引各例子中的“”均具備兩個條件:處于句末;之前的成分為名詞性賓語。從絕對數量上看,這類帶“”的語言片段充當定語的情況并不太多,但也絕對不是偶然現象。這種現象也許可以從語言使用的經濟性原則得到解釋:即使不使用“”,也仍能從語境中體會到事情已經發生變化、不會引發誤讀,那么處于定語位置的語言片段盡量不使用“”:“已經買完票的旅客請站在左邊?!倍绻皇褂谩啊本蜁l誤讀,則必須使用“”:“不當領導了的老同志也要嚴格要求自己,謹防晚節不保?!比绻渲械摹啊辈挥茫淞x就會發生變化。上引帶“”片段做定語的例子也多屬此類。
《現代漢語八百詞》列舉的以下幾種情況,實際上不應該看做“”,而是“”,即“”和某個語氣詞的合音:(12)
他已經來了,不用打電線.形+了。形容詞后面的“了”,可以表示一種變化已經完成,出現新的情況,應該算是;
如上所述,帶語氣詞的語言片段不能被更大的語言片段所包容,而帶“”的語言片段可以很自然地充當定語,而且在很多情況下“”不能省去,否則句義會發生變化。由此可以判定“”不是語氣詞。至于它到底屬于什么性質,是把它歸入相當于無家可歸者收容站的助詞還是另立門戶,有待進一步研究。
⑧石定栩:《復合詞與短語的句法地位》,《語法研究和探索》(十一),商務印書館2002年版,第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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